做工匠的 規矩第一
別嫌慢 慢就是快
8月的福州,上午10點,日頭正烈。記者在福州文廟修繕工地上見到袁仕璨時,他正踩在大成殿屋檐下鏤空的腳手架上修補瓦當。古銅色的臉上全是汗,手掌厚繭密布。鼻梁上一副細框眼鏡,反倒和一身工裝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顯出幾分書卷氣。
他拿起一片瓦,動作很輕:“凹面朝天的叫它‘陽瓦’,凸面朝天的叫‘陰瓦’。這種上窄下寬的瓦,陽瓦小頭得朝下放。鋪瓦時,‘壓六露四’‘壓七露三’是黃金原則,這樣做可以防漏水、防風掀,還能省材料。屋頂坡度陡時,瓦容易下滑,我們就多壓點……”
平常不善言辭的老袁,說起手藝立刻打開了話匣子。鋪瓦前,他總要用鑿子輕敲瓦片。叮、叮兩聲,或脆或悶,他一聽就知道瓦片有沒有暗裂、帶沒帶沙眼——這本事不是天生的,是30年跟磚瓦打交道磨出來的。
這門手藝,是從父親手里接過來的。在湖南邵陽老家,父親是村里蓋房的好把式。少年袁仕璨跟在父親身后,拌沙灰、搬磚塊,慢慢學會了砌墻、抹灰。
光是砌磚,袁仕璨就練了五六年。父親總說:“村里人住的是你蓋的房子,磚頭不重,可托著的是一家人。”墻縫寬窄得一樣,墻面必須垂直平整。父親查得嚴,有一處不對就得拆了重來。
從父親那學來的,還有個更重要的東西:“不管做什么,都要講個‘規矩’。慢工才能出細活,絕不能夠敷衍了事。
10年前,袁仕璨離開湖南到了福建,入職福州市儒匠營造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干起了古建筑修復。和老家蓋新房不同,修老宅講究“修舊如舊”“最小干預原則”,動作要輕,改動要少,對修復功夫的要求也更嚴、更細。10年來,沈葆楨故居、劉家大院、陳季良故居……福州一處處老建筑的磚縫瓦檐里,都留下袁仕璨的手藝。
7月,全國文物行業頂尖高手齊聚四川瀘州,大家比拼的是絕活兒,傳承的是技藝,守護的是匠心。賽場上,面對“水土不服”的挑戰,袁仕璨干了30年的“規矩”沒變:對著圖紙細細找位置,磚一塊塊砌,線一筆筆勾,每天8小時,手上一點不亂。“工人不能怕苦怕累,遇著難題,更要靜下心,慢慢琢磨透。”
干了半輩子泥瓦活,他信的還是父親傳下的老理:“做工匠的,規矩第一。別嫌慢,慢就是快。”
讓臺灣同胞認祖歸宗有了寄托
我感到非常自豪
泉州市古建筑有限公司泥瓦匠許江輝的手藝,是地道的閩南味。16歲那年,家里拮據,他放下書本,拜在老師傅莊震東門下。從打地基、砌紅磚墻、粉刷鋪地,到砌燕尾脊瓦——閩南古厝營造的整套工序,在日復一日的敲打中融入血脈。這一干,就是35年。
“紅磚是閩南古厝的血脈,蚵殼灰是筋骨。”許江輝說,與北方石灰不同,靠海而生的閩南人,將牡蠣殼燒化,碾壓成灰,與河砂、糯米漿、紅糖漿拌和成“糖水灰”。這種獨特的黏合劑,初時不顯山露水,卻深諳“慢工出細活”的哲學:“它和時間打交道,剛做好時不算結實,得慢慢‘長骨頭’,比水泥懂什么叫長久。”
閩南古厝的魂,更在高翹的燕尾脊,這是許江輝最拿手的絕活。高空作業,難窺全貌,他干一步退三步,瞇眼瞄瞄線條是否流暢、尖角夠不夠精神:“該刮的地方要舍得花功夫,眼力+耐心,才出得來那股精氣神。”鋪瓦片,排水更是要緊事。瓦片要一片片敲擊聽聲,聲音悶的、帶沙眼的、有裂縫的都不能要。瓦槽鋪設更需極盡精準,要挑選大小、弧度類似的瓦片排列:“文物不許用現代防水涂料,所以我們鋪瓦必須保證水流走中線,偏一寸,遇上大風大雨,水就灌進屋里了。”
除了工藝上的嚴謹,蓋閩南古厝還有許多講究。“房屋朝向決定丈量尺度;大廳步口鋪砌的大石砛(門檻石),長度需比廳堂闊度兩側各伸出一兩寸,象征‘出丁’,寓意人丁興旺;站在廳堂后墻望出天際,須見‘一寸白’,象征承接天地清氣……”許江輝細數著這些閩南古厝的文化“密碼”,也被他視為手藝不可或缺的部分。
手藝精了,許江輝的腳步也越走越遠。
2019年,新加坡百年古廟后港斗母宮迎來大修。這座由早期閩南移民建造的廟宇,是當地華人的精神圖騰。許江輝和團隊漂洋過海,用家鄉的紅磚、蚵殼灰,一絲不茍地復原屋脊、修補灰塑。當慶典日來臨,新加坡國家元首親自為煥然一新的古廟剪彩。現場,一名老華僑動容地說:“和兒時拜拜的房子一模一樣!”
此外,為臺商修建閩南紅磚墻體的江蘇昆山慧聚廣場、在澳門修復媽祖文化村、在泉州修復華僑建筑楊阿苗故居……經年累月,許江輝對自己的活計有了更深的感受:“我們一磚一瓦地糊,讓海外華僑華人、臺灣同胞認祖歸宗有了寄托,我感到非常自豪!”(趙文娟 周字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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