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報記者 袁然
 
    福建省富強石材有限公司的石礦，在建寧縣的一座大山里。
　　作為綠色礦山建設的先行者，富強公司投資2億多元，將這個礦山建設成了全國“綠色礦業發展示范區”和福建省“工業旅游示范基地”。
 

　　近日，記者在富強礦山，礦區曲徑通幽，鳥語花香，綠意盎然，空氣清新，令人流連忘返，完全顛覆了記者對傳統石礦的印象。一個開采石材的工地，卻成了旅游打卡地。福建省優秀企業家、全聯石材業商會副會長、富強石材董事長彭宜斌，將之稱為自己“探索礦業高質量發展收獲的一筆寶貴財富”。
 

為何要做綠色礦山？
——從自覺意識到科學認知
 
　　記者：今年4月，自然資源部、生態環境部、財政部等七部委聯合發文，要求全面推進綠色礦山建設，加快礦業綠色低碳轉型發展。我很好奇的是，為什么在18年前，您就提出了做綠色礦山這樣一個非常前瞻性的戰略定位？
　　彭宜斌：我老家在鰲江源頭，連著古田縣、羅源縣、連江縣，這三個縣都曾開石礦，鰲江因此受到嚴重污染，江水看上去像牛奶，大家稱之為“牛奶河”。因為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反映強烈，省里全部關閉了這些石礦。
　　“牛奶河”事件對我影響很深，本來做得好好的礦，突然有一天就關閉了，想想心里就難受。我覺得這應該是所有開礦人的深刻教訓。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再開礦，一定要做重視這個問題。
　　2005年決定到建寧開礦后，我意識到這個問題比我之前想到的還要重要。
　　福建省有幾大支流，最大的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閩江。我的富強礦山，就在閩江的源頭建寧縣。
　　建寧的生態非常好，這里的水是流到全省各地的。當時我就跟團隊的人講，如果對江水造成污染，礦山肯定會被關閉。從那時開始，所有股東都形成了共識，一定要做一個跟別人不一樣的礦山。
　　記者：吸取了“牛奶河”哪些教訓？
　　彭宜斌：“牛奶河”給我的教訓就是破壞了生態，礦就開不下去。真正形成做綠色礦山的思路，還是對建寧有了深入了解和認識之后。
　　據考證，建寧縣地處閩贛邊界、武夷山麓中段，地形結構形成于26億年前，是八閩大地的起源地，它本身具有很強的人文地理內涵。同時，建寧還是一個革命老區，中國的十大元帥，有八位曾在建寧革命過。像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革命先烈，都曾在這里干過革命，為新中國的建立書寫過光輝的篇章。
　　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石礦開采完了，把山挖爛了，我怎樣才能給建寧人民一個最好的交代呢？
　　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讓我來開礦，也是當地政府對我的信任，相信我能夠把這件事做好，這里面有很強的責任感和使命感的成分。
　　做一個綠色礦山的思路，就這樣慢慢萌發了。
　　所以我提出的口號就是，“你給我一座山，哪怕是一座荒山，我也要還你一個綠色環保的生態公園，一座真正的金山銀山。”
　　剛開始開礦的時候，我也是到處借錢來做礦山生態建設。因為“牛奶河”事件在福建影響很大，有人對我說，這個礦今后能不能做下去都是未知數，何必花那么多錢搞生態建設，他們很不理解。但我的想法很簡單，不要說以后關停，哪怕就是明天關停，今天該投的錢我都堅決投。
　　記者：您當初提出做綠色礦山，有沒有一個準確的定義，什么是綠色礦山？
　　彭宜斌：當初的想法很簡單，一是如果不做綠色礦山，出現“牛奶河”那樣的事件，是沒有未來的；二是石材開采之后，不能讓它變成一座荒山，一個垃圾場，這樣對建寧人民不公平。
　　從我的角度來講啊，早期只是一個自覺的意識，或者說比較前瞻性的考慮。后來在國家戰略層面的指引下，才讓我對綠色礦山的建設，從理論層面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2018年，我國首次將生態文明寫入憲法，綠色礦山建設已經上升為國家戰略，我反復學習了國家領導人的講話和文件精神。
　　現在我可以回答您的是，綠色礦山的準確定義，是指在礦產資源開發全過程中，實施科學有序開采，對礦區及周邊生態環境擾動控制在可控制范圍內，實現環境生態化、開采方式科學化、資源利用高效化、管理信息數字化和礦區社區和諧化，它的核心理念就是可持續發展的科學發展觀，是實現礦業高質量發展重要途徑和必然要求。所以也是一個從自覺意識到科學認知的提升過程。
　　當下，我做綠色礦山又多了一些情懷。我在這里奮斗了近20年，這次采礦許可證又批了16年，我人生最好的年華，都將給到這里，這種感情我已難以割舍。
 

綠色礦山怎么做？
——切忌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記者：有人說，礦山治理或者礦山修復，說明是對生態造成破壞后的補救措施。做綠色礦山，只有這一條路徑嗎？
    彭宜斌：這就是理念的問題。做綠色礦山一定要解決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問題。認識到位，規劃先行，才是做好綠色礦山的關鍵。
    2005年底，做綠色礦山的想法形成后，我們聘請了專家對礦山進行整體規劃，將開采區、植被恢復區、辦公區、生活區一一分開，確保做到安全生產、文明生產，并按照規劃方案形成任務清單，分門別類落實到各個高管的頭上，嚴格按照任務清單打表。
    記者：建設綠色礦山包含哪些方面？
    彭宜斌：綠色礦山的建設包含一系列內容和指標，并有嚴格科學評價體系。包含植被恢復、污水處理、綜合利用、道路建設、企地和諧、轉型升級等多方面。
    記者：如何落實綠色礦山建設？
    彭宜斌：我舉幾個例子。在植被恢復方面，我們的礦山在剝離地表時，就將泥土分開堆放，后面開采的廢石另外找一塊地方堆放，再將之前屯好的泥土覆蓋在上面，保證其結實牢固，堆積的坡度要符合要求，以免發生滑坡，覆土后再種上樹木花草，保持水土平衡。
    現在到礦山參觀考察的人，都疑惑富強礦山十幾年來的尾礦是不是蒸發了。如果我們不介紹，棄渣場上恢復的植被和原始生態林已經難以區分了。
    在礦山污水處理方面，我們先建好污水處理站，再在礦山下面建兩個攔水壩，天然水從上面一個攔水壩排送至污水處理站下游，以不受污染，生產污水在下一個攔水壩匯聚，再全部輸送至污水處理站處理后，多級沉淀凈化后達標排放，循環使用。
 

　　在礦山的環境建設方面，我們在礦區搭建了觀景瞭望臺、文化長廊、休閑小木屋、露天游泳池等，我們還在植被恢復區雕刻了“二十四孝”“十二生肖”等藝術作品，為礦山增添了很多生趣。石材開采在礦區已經不是主角，而是一個點綴了。
　　可以形象一點打個比喻，做綠色礦山，就是做市政建設，就是做城市公園，這比在城市里做難度和要求要大得多。
　　記者：企地和諧是什么意思？
　　彭宜斌：企地和諧，就是企業和地方的和諧發展。這個不是抽象的概念，是一個占比很高的硬指標。
　　簡單的理解，您到這里來開礦，您賺錢了，與地方何干？所以要共同發展，和諧共生。這些年來，我們始終踐行共同富裕的理念，分擔起促進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的任務。
　　至今我們吸納了當地500多人就業，為農戶捐款捐物、收購農產品，捐資700多萬元用于兩個村的道路硬化、飲用自來水工程和水壩修復，我們還認捐500萬元用于均口鎮政府設立“均口鎮富強扶貧開發基金會”。
　　此外，我們還投資2個多億建設閩贛省際（建寧）公鐵聯運物流園鐵路專用線，一方面為了石材能夠通過中歐班列出口，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帶動地方經濟的發展。
　　記者：把一個石礦列入工業旅游景區，這在石材行業不多見吧？
　　彭宜斌：應該為數不多的，至少我目前還沒了解到這方面的情況。但是福建省就此一家，它的意義是非常深遠的。
　　我前面提到，福建省原來是一個石材大省，特別是“牛奶河”事件后，很多人對石礦抱有極其負面的印象，更別說成為省里的工業旅游景區了。
　　所以在2019年的時候，福建工信廳和文旅廳聯合對工業資源進行綜合利用發展旅游業時，我們是唯一一個在評審會上沒有通過的單位。為什么？很多評審對“牛奶河”事件心有余悸，對我們礦山半信半疑。
　　后來，工信廳和文旅廳又組織了第二次實地考察，很多評審都被深深折服了，非常感動，在第二次評審會上，全票通過。
　　記者：這些年，您在綠色礦山的建設上投入了多少資金？
　　彭宜斌：總計投資了大概2個多億。當然，這個投入不是一次性的，是邊開采，邊同步投入。
　　從這個角度，更說明了前面我講的規劃先行的重要性。如果先期對礦山進行野蠻開采，對環境造成了極大破壞，再回過頭采取補救性措施，用2個多億是遠遠解決不了問題的。
　　記者：在市場不景氣、很多企業在觀望的情況下，您今年卻投入了1個多億進行礦區和園區生產技改，為什么？
　　彭宜斌：這就是綠色礦山帶給我們的底氣。建設綠色礦山，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流量，推動了市場銷售和對外合作，越是經濟下行，越要做一些破局。
　　我們的產品叫“藍寶石”，是很獨特的一個花崗巖石材產品。以前因為開采量受限，供不應求，現在產量增加了2倍，要將產品打入機場、火車站、地鐵這些新的市場，技改除了綠色礦山的建設，也是為這些方面做些準備。
 

綠色礦山收益怎么算？
——分清投入與投資的本質區別
 
　　記者：有些人認為，綠色礦山只是一個面子工程，您的答案是什么？
　　彭宜斌：面子和里子其實是一個辯證統一的關系。里子是面子的基礎，沒有里子哪來面子？一個礦山的良性發展，只有在里子和面子相互影響、統一和諧的情況下，才可能具備核心競爭力。
　　回到綠色礦山建設，它不僅僅有面子，也有里子。礦山的形象、礦山的品牌、礦山的影響力，就是它的面子。礦山的流量、礦山的可持續發展、礦山為企業創造的效益，以及礦山為當地的經濟社會發展做出的貢獻，就是它的里子。
　　記者：除了石材產品本身創造的收益外，綠色礦山建設是否創造了石材產品之外的收益？
　　彭宜斌：我簡單的給您算幾筆經濟賬。
　　第一筆，采礦許可證的成功續期，就能帶來最大的經濟效益。假如我們沒有做綠色礦山，一開始就野蠻開采，造成各方面的負面影響，您認為政府還會讓我們繼續開采下去嗎？這次續期到了2040年，開采量從之前的每年5萬方到現在的每年15萬方，這是多大的價值啊！
　　第二筆賬。截至目前，有1.3萬人來綠色礦山參觀和交流。1.3萬人是什么概念？我們投入上千萬做一個石展會，有時候就只有幾千人或者上萬人來參會。而這1.3萬人可以是業內人士或各界人士，是沖著口碑和流量來的。口碑就是品牌，流量就是市場。我們的企業在市場上有這么強的競爭力，很大程度上就是得益于綠色礦山的連帶效應。
　　更不要說，為建寧這個比較偏僻的山區，交通不是很便利的地方，帶來的人流、物流、信息以及思想觀念的碰撞，對地方經濟發展的推動作用。
　　此外，我的礦山是“第一批福建省工業旅游示范基地”，礦山的“建寧縣閩江正源石窟文化創意旅游度假區建設項目”，被列入了福建省重點項目。也就是說，我們礦山正在向文旅產業發展。前期的投資原本是為了礦山的生態建設，而這個投資順便把旅游的基礎設施和環境都提前建好了，可謂一舉兩得。
　　回頭看，做綠色礦山，我所有的投入，本質上是投資。投入和投資，是有本質區別的。對生態造成破壞后的補救措施，純粹就是投入，就是消耗；規劃先行的綠礦建設，就是投資，投資的目的是實現資金的增值。
　　除了算好企業這本賬，還要考慮行業的長久發展。石材行業發展是有血的教訓的，“牛奶河”事件對整個福建石材產業帶了來毀滅性的打擊。在其他的石材產業集聚區，有的地方年產值幾百億，都因為破壞了環境被關停了。
　　所以，這個行業做綠色礦山，做轉型升級，是一定要有人先行動起來的。我不能說我為這個行業做出了什么表率，但我可以自豪的說，我一定是先行者之一。
　　記者：正在推進的富強礦山的文旅業，您的愿景是什么？
　　彭宜斌：那就是一個有內涵、有特色、有品味的旅游區。我們正在積極的謀劃以石窟酒店為抓手的文旅項目，我們綠色礦山的建設，都是在往這個方向靠。
　　比如江西有個萬仙谷，以前也是廢棄的礦山，現在成了網紅，全國人往那里跑，山上的一些崖壁酒店，一個晚上要七八千啊，排隊一個星期甚至一個月都排不到。很多人對我的謀劃不可思議，就像我當年做綠色礦山一樣。其實這就是思維和前瞻性的問題。
　　記者：您談到了綠色礦山對于整個行業健康發展的重要性，在這方面，有什么難點或者問題是您最關注的？
　　彭宜斌：有兩件事情我比較關注。
　　一是現在各地密集的釋放礦權，都有點泛濫成災了，希望引起高層的重視。大的基建基本停下來了，房地產行業也在調整期，市場萎縮，供給卻在無限放大，那些礦山賺不到錢，哪來錢投入到綠色礦山建設？。
　　二是綠色礦山后續發展的土地瓶頸。礦產資源屬于國家所有，理論上講，開采完后或者采礦權結束了，所有建設的東西要么挖掉恢復原貌，要么無償地送給地方政府。
　　這是一個行業性的問題，也是產業發展中的新問題。我以前是摸著石頭過河，現在開始積極地跟政府協調土地流轉的途徑，當地政府也很支持。
　　從國家的層面，我希望主管部門要加強調研，出臺配套的政策，為石材行業的可持續發展，保駕護航。(本版圖片由富強礦山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