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日,普利茲克獎官網宣布,來自中國成都的劉家琨榮獲2025年度普利茲克建筑獎,成為繼2012年王澍之后,第二位獲得這項國際公認建筑界最高榮譽的中國人。消息傳來,網絡刷屏,不少人點贊:劉家琨得獎實至名歸。
“我是四川人。盡管祖籍河北,愛吃餃子,我還是四川人。我生在這里長在這里,父親葬在青城后山。這里是我的家鄉,我在這里做建筑。”這是劉家琨在一篇文章中的自述。
劉家琨出生于成都,于1999年成立家琨建筑設計事務所,至今仍在家鄉生活和工作。他約四十載的職業生涯,完成了三十多個項目,涵蓋學術和文化機構、城市空間、商業建筑和城市規劃,遍布全國各地。他秉承建筑環境的超越性力量,通過文化、歷史、情感和社會等各維度的協調,以建筑凝聚社區,激發人文關懷。其代表作有成都的西村大院、鹿野苑石刻藝術博物館、重慶四川美術學院新校區設計系等,在其作品中還展現出對文化、歷史和自然的充分敬畏。
建筑理念:
概括、凝煉和展示地方的內在品質
2025年度普利茲克獎評委會在評審辭中評價劉家琨的作品“以其深刻的連貫性和穩定的素質,擺脫了各種美學或風格上的束縛,對新世界進行了想象和建構……劉家琨立足當下,因地制宜地對其進行處理,甚至為我們呈現出一個全新的日常生活場景。除了知識和技術之外,他為建筑師的工具箱增添的最強大的工具是常識和智慧。”
劉家琨的建筑哲學以“在地性”和“人文關懷”為核心。他認為,建筑應揭示地方的內在品質,通過空間凝聚社區、激發情感共鳴,不是不追求形式上的標新立異,而是扎根于地域文化,將歷史記憶、自然環境與現代功能巧妙編織。例如,2015年投入使用的西村大院(成都)以川西傳統院落為靈感,通過現代手法重構了“市井生活”的公共空間,成為集辦公、商業、文化于一體的城市綜合體。
劉家琨青睞于傳統工藝,經常使用本地原材料來實現建筑的經濟性和環境友好性,做到“為社區而建,由社區來建”。
“建筑應該揭示一些東西——它應該概括、凝煉和展示地方的內在品質。它有能力塑造人類行為和營造氛圍,提供寧靜和詩意的感覺,喚起同情心和仁愛,培養休戚與共的社區意識。”劉家琨表示。
半路“回家”
為羅中立設計工作室
有些建筑大師是“半路出家”,但劉家琨稱得上是“半路回家”。
1956年,劉家琨出生于成都。1978年他被重慶建筑工程學院(后并入重慶大學)錄取,1982年畢業,獲得建筑學工程學士學位。職業生涯的初期,他被分配到成都市建筑設計研究院,并自愿短期外派到了位于世界屋脊之上的西藏那曲。之后他還去新疆工作了一段時間。
但畢業十多年,他的主要精力和興趣都沒有放在建筑上。“我想,從未經歷過圖紙變為物質的那種撼動,也許是我總是對建筑提不起興趣的重要原因。”
像那個年代的大多數青年一樣,劉家琨愛好文學,業余寫小說。1984年,他的小說《高地》被收錄進《四川文學》,一起出道的還有阿來。1987年到1989年,劉家琨還被借調到巴金文學院從事文學創作。
直到1993年有一次參加大學同窗湯樺在上海美術館舉辦的個展,劉家琨才重新燃起了對建筑的熱情。2006年,劉家琨在《我在西部做建筑》一文中,曾這么描述當時的場景,“這次活動對我震動很大。從上海轉道南京的列車上,窗外的景物紛紛向我訴說關于建筑的事情。我拍了很多照片,現在看起來圖像動機不明。但從此以后,用同行的何多苓、翟永明的話說,我‘一夜突變’,成了建筑人。”
接下來,他以畫家羅中立的工作室為開端,開始了在川西平原的建筑實踐。1994年,為畫家羅中立設計工作室,成了劉家琨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建筑作品。羅中立工作室成了國內首批興建的藝術家工作室之一,在圈內帶起風潮,在當時建筑界引起了反響,劉家琨也從中體會到建筑的真正內涵。
接著,劉家琨為畫家何多苓設計工作室,建成鹿野苑石刻博物館,這幾件作品都成為他的代表作。
1997年,劉家琨從成都市建筑設計研究院辭職。1999年,成立家琨建筑設計事務所,開啟了職業生涯的新篇章。
當小說家蓋起了房子
建筑和文學是漫游精神高峰的導游
劉家琨寫出一部帶有強烈理想主義氣質的小說《明月構想》,與文學告別,重返建筑設計。主角建筑師歐陽江山要建立一座新城,用建筑重塑人們的靈魂,這個異想天開的計劃,被命名為“明月構想”。這是一本只有建筑師才能寫出來的小說,充滿了明月新城的迷人細節——這座從未有過的“人間天堂”,在劉家琨的筆下閃閃發光。2014年,這部作品由時代文藝出版社出版。在諸多文學體裁中選擇小說,而不像身邊很多朋友都寫詩,劉家琨說,“這也許跟做建筑也有內在的相似性,它們都要虛構一個現實,構造一個比較完整的世界。”
雖然離開文學,但劉家琨一直惦記著文學。他在另一篇文章《“我在西部做建筑”嗎?》中訴說自己對文學的熱愛,“在南京的一間幽暗房間里,韓東給我看他從詩歌轉向以后的第一篇小說。看他用煉磚一樣細密堅實的文字一層一層砌筑想象中的樓房,我感覺到自己正在一幀一幀地遠離這種樂趣。其實我當時還沒有向建筑真正邁出,但我已經在心里暗暗對文學說:我還要回來。以后許多年我聽許多人都說過類似的話,卻沒見一個人真正能夠回來。我是不是也一樣?我是不是不一樣?相信前面的心有不甘,相信后面的自欺欺人;對我將要放棄的我已經失去信念,對我將要投身的我全無信心,但我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走了。今天我已明白,文學,這么困難的事業,真要做好,一生加天賦都嫌不夠,哪容你進進出出!拔得出來的肯定就不是最深的根,人各有其命。”
劉家琨對于建筑和文學的愛保持著赤誠,“建筑設計不只是我在現實生活中謀求功名利祿的工具,和文學愛好一樣,它也是我漫游精神高峰和心靈深處的導游。這兩樣都是一輩子不夠用的苦活,好處是可以讓人一生向上。平行宇宙,循環時間,在哪里都是自己在,在哪里都在自己里。”他寫道。
“白夜”的設計師
一個建筑師背后的成都文化圈
如果你曾去過由詩人翟永明創辦的“白夜”酒吧,一定會對何多苓與艾軒的一幅畫《第三代人》不陌生。這幅創作于1984年的作品,復制品在“白夜”酒吧的外墻上很顯眼。畫中模特都是何多苓當時的同學、朋友,中間紅衣服的女子是翟永明,左邊分別是張曉剛、周春芽。右側黑衣服的,就是年輕時的劉家琨。而“白夜”的設計師也正是劉家琨。
在專心做建筑之前,在文學領域內的探索,也為劉家琨積累了深厚的文化感知力。“寫小說和做建筑設計是完全不同的藝術形式,我并沒有刻意將兩者結合起來。然而,或許是由于我的雙重背景,它們在我的作品中有著內在的聯系——比如我在設計中對于敘事性和詩意的追求。”劉家琨說。
盡管從事建筑設計這么多年,劉家琨依然經常出現在作家、詩人圈子中間。他熱衷與成都的藝術家們交朋友,上世紀90年代便和何多苓、張曉剛等藝術家、詩人,活躍在玉林的小酒館和白夜。在白夜舉辦的詩會或者新書發布活動上,記者就多次看到劉家琨的身影。
得知好友劉家琨獲得建筑界大獎,詩人翟永明3月4日也在朋友圈轉發該消息并祝賀好友:“喜大普奔。熱烈祝賀,太牛了!”
3月5日下午,記者采訪了翟永明,提到撥通劉家琨本人電話但未能打通,她說,“現在肯定很多媒體都想找他,他的性格很低調。這個時候找他應該比較困難。”
記者也請翟永明講述她與劉家琨在上世紀80年代開始延續至今的友誼,“當時我們在成都都從事文學寫作。大家交流很多,成為文學上的好朋友。我會把我的詩歌給他看,他也會把他的小說給我看。他保持文學寫作的狀態,一直持續到90年代。當時他的文學寫作已經非常成熟了,在我看來,整個80年代,他都是以一個非常專業的作家身份出現。而且當時他寫的小說就已經很有特色,別具一格,帶有很強的寓言氣息。”
談及劉家琨的創作重點從文學寫作到建筑設計的轉折點,翟永明也提到劉家琨那次上海之旅,“應該是喚醒了他內心深處對建筑的一種感覺。我們幾個朋友還專門一起去南京,看一些老建筑?;貋硪院?,他確實就出現了創作重心的重大轉變——從文學寫作到建筑設計。”
在翟永明看來,“劉家琨跟其他建筑師有一個很大的區別,就在于他曾經是一個作家,而且對繪畫藝術、當代藝術始終保持一種好奇。在他身上一直保持很濃厚的文人氣質,導致他的審美視野、建筑作品有特別濃郁的人文精神。”
翟永明還透露,劉家琨外表看起來很嚴肅,“但其實他是一個很有幽默感的人,尤其是好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大家都很放松,他非常幽默的一面會表現出來,我們經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談到劉家琨如今在小說寫作或者文學閱讀上的情況,翟永明說,“據我所知,他專心做建筑設計之后,應該是沒有時間進行小說寫作了。但是他本人繼續在跟寫作上的朋友保持來往,而且肯定也保持著文學閱讀的習慣。劉家琨還做過很多藝術裝置,參與過一些當代藝術的展覽,其實一直沒有離開文學和藝術的圈子。”(張杰 鄒阿江 楊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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