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美文學的斑斕世界中，人物與建筑空間的互動猶如一條隱秘而堅韌的織線，細膩地融入作品的每一縷紋理之中。建筑空間與人物相互交織、相互輝映，共同描繪出一幅幅生動而多彩的文學畫卷。從愛倫·坡短篇小說“一桶阿芒提拉多葡萄酒”中的蒙特里瑟宅邸的古羅馬式地下墓穴，到夏洛蒂作品《簡·愛》中“瘋女人”伯莎被幽禁的閣樓，從菲茨杰拉德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蓋茨比居住的豪宅，到哈代小說《德伯家的苔絲》中象征祭壇的巨石陣，建筑空間不僅推動著文學作品中人物命運的軌跡，更是文化理念與意識形態交匯碰撞的戰場，人物與建筑空間的交匯融合中，建筑成為了有溫度的生命體，人物也獲得了“詩意”的棲居。

　　《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蓋茨比的豪宅與“美國夢”的幻滅

　　在菲茨杰拉德的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蓋茨比在黛西新家的對岸買下豪宅，他窮奢極侈，笙歌不息，只是為了吸引黛西的注意，為了挽回昔日的愛人。這是一座位于西卵鎮的規模宏大、風格獨特的城堡式建筑，夜色中的這所豪宅從塔樓到地窖燈火輝煌，豪宅里有塔尖、鐘樓、噴泉以及落地窗等。城堡周圍有花園、沙灘、浮島以及專屬碼頭等，其奢華程度令人咋舌。蓋茨比通過非法手段獲得財富的原始積累，他要讓“時光倒流”，實現自己曾經的夢想，與黛西再續前緣。這所豪宅成為蓋茨比追逐愛情與上層社會地位夢想的物質承載。盡管豪宅內夜夜笙歌，賓客如云，但這些人如“飛蛾”般出現又消失，蓋茨比在其中卻倍感孤獨。金碧輝煌的內部裝飾混雜著香檳泡沫堆砌的欲望，這一切看似繁華無比，實則虛幻縹緲。蓋茨比真正在意的只有黛西，但她卻像霓虹中漂浮著的虛幻的虹彩，當蓋茨比伸手觸碰時，她便在爵士樂的最后一個音符里倏然裂散，只剩下空氣里懸浮的珠光碎影折射著整個時代易碎的繁華。這座豪宅是蓋茨比為自己營造的一個虛幻夢境，夢醒時分，他用五年時光編織的鎏金幻夢也就漸漸消散。

　　《呼嘯山莊》中希斯克利夫的復仇堡壘與人性異化

　　在艾米麗的小說《呼嘯山莊》里，呼嘯山莊是希斯克利夫的住所，它地處山頂，周邊是荒原沼澤，常年北風呼嘯，石墻顫抖、煙囪嗚咽，建筑結構復雜宛如迷宮。山莊里破碎的彩窗隱喻人物破碎的靈魂，潮濕苔蘚覆蓋的墻垣暗示被壓抑的欲望。希斯克利夫的臥室兼具墓穴與祭壇的雙重功能。呼嘯山莊象征著野性、原始與激情，是人物本能欲望的映射，也是囚禁靈魂、滋生仇恨之所，反映出人物的悲慘命運與扭曲心靈。艾米莉以建筑為經，人性為緯，編織出超越時空的精神寓言，愛有時會變得比恨更具有破壞性，自由有時必須通過自我毀滅來實現。當希斯克利夫與凱瑟琳的幽靈最終漫步在月光下的荒原中，那呼嘯的風聲或許正是艾米莉自己的聲音，它穿越時空的裂隙，永恒地質問著愛的本質與自由的代價。

　　《遠大前程》中郝薇香的沙堤斯莊園與哥特殘影中的精神桎梏

　　在狄更斯的小說《遠大前程》里，郝薇香小姐的住所沙堤斯莊園宛如一座被歲月塵封的哥特式遺跡，這座古老的磚石宅邸，歲月在其身上雕琢出陰郁的紋路，鐵柵如同冷峻的枷鎖，將其與外界隔絕。窗戶或被封堵，或被銹跡斑斑的鐵欄禁錮，如同被塵封的故事。狄更斯以沉郁的筆觸描繪出它那如繭般的衰敗，這個莊園仿佛是一座精神的祭壇。自郝薇香小姐的未婚夫如晨霧般消散之后，沙堤斯莊園便陷入了奇異的時空扭曲之中，所有的鐘擺都停滯在八點四十分，郝薇香小姐被拋棄的一刻，那個令人心碎的時刻深深烙印在每一寸墻縫間。腐朽的婚宴蛋糕萎縮在蛛網之下，如同一團散發著霉味的記憶海綿;褪色的頭紗垂落在鏡前，每一條褶皺都滲透著歲月的鹽霜;家具的裂縫中滋生著菌絲的軌跡，記錄著往昔崩塌的痕跡。這些物品不再僅僅是裝飾，它們化作了記憶的細胞，在霉味中不斷釋放著往事的毒素。郝薇香小姐則固執地將凋零的玫瑰插入積滿灰塵的水晶瓶中。 這座廢墟讓每一個瞬間都變成了一顆顆石砌的時光膠囊，封存著哥特精神世界的崩塌軌跡。

　　《德伯家的苔絲》中的祭壇巨石陣與傳統道德和現代欲望沖突的祭品苔絲

　　在哈代的小說《德伯家的苔絲》中，苔絲在巨石陣被捕并迎來生命的終結。巨石陣地處英格蘭的威爾特郡索爾茲伯里平原，它是英國著名史前建筑遺跡。約建于公元前4000年至公元前2000年間，巨石陣從中心呈同心圓向外擴，由三石塔、撒遜圓等構成。在英國文化中，巨石陣承載著深遠的宗教寓意，它被視為遠古宗教儀式的圣地。作者哈代巧妙地將這一歷史遺跡融入小說情節，是苔絲與安吉爾逃亡途中的最后一站，一個被想象為太陽神祭壇的神秘之地。巨石陣作為古老的建筑遺跡，代表著一種充滿神秘、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它象征著古老的秩序與自然法則。苔絲的苦難經歷，暗示著她在現代社會中所遭受的種種苦難與這種古老秩序之間的沖突。她的悲劇是個人命運在宏大宇宙秩序中的縮影，她的反抗如同巨石陣中一塊偏離軌跡的巨石，雖短暫打破平衡，最終仍被歷史洪流吞噬。

　　結語

　　文學作品中的建筑空間是人物行動的舞臺，也是權力博弈、記憶沉積與欲望涌動的多維戰場。建筑空間是人物行動的場所，也是人物內心世界的鏡像，命運的隱喻。人物與建筑空間的互動融合，為讀者賞析文學作品提供了更多元的解讀視角，同時也展現了文學與建筑藝術之間深刻的內在關聯與共生性。(作者武海平系西安外事學院國際合作學院副教授)